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。
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就来了。
说是老夫人请我和大姑娘过去用早膳。
我心里清楚，鸿门宴来了。
我给季宥穿好衣服，她还迷迷糊糊的，一个劲儿地打哈欠。
“夫君，我困。”
“乖，吃完早饭回来再睡。”
我牵着她的手，走出了我们的小院。
一路上，遇到的下人，看我们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和看戏的幸灾乐祸。
到了老夫人的“荣安堂”。
早膳已经摆好了，很丰盛。
老夫人坐在主位上，脸色不太好。
小姨子季芳坐在她下手，正小口地喝着燕窝粥。
看见我们进来，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。
“姐姐姐夫可真是贵人多忘事，让母亲等了这么久。”
我拉着季宥，上前行礼。
“给母亲请安。”
“嗯。”
老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坐吧。”
我和季宥坐下。
一顿早饭，吃得鸦雀无声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季宥倒是不受影响，该吃吃，该喝喝。
一块桂花糕，她能吃得津津有味。
终于，饭用完了。
丫鬟们撤下碗筷，上了茶。
老夫人喝了口茶，终于开了金口。
“宥儿。”
季宥正盯着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，闻言抬起头。
“哎，母亲。”
“今日要去锦绣庄，地契和账本可带来了？”
来了。
我心头一紧，捏了捏季宥的手。
季宥看了我一眼，然后对着老夫人傻笑。
“带了带了，母亲，我收得好好的。”
她说着，就要从袖子里掏那个紫檀木盒子。
我赶紧按住她的手。
老夫人眼睛一亮，随即又看到我的动作，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陈屿，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“母亲，”我站起身，躬身道，“宥儿她脑子糊涂，这么重要的东西，还是由我来保管比较妥当。”
“你？”
老夫人冷笑一声。
“你一个外姓人，有什么资格保管我季家的东西？”
“我是宥儿的夫君。”
“夫君？”季芳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了，“一个入赘的夫君，说到底，还不是我们季家的下人。”
这话说的，极其诛心。
我攥紧了拳头。
季宥却像是没听懂，还在那拍手。
“夫君，夫君是我的。”
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。
“行了，陈屿，你坐下。这事没你说话的份。”
她转向季宥，声音放缓和了些。
“宥儿，听话，把盒子给母亲。”
“母亲要盒子做什么呀？”季宥问。
“母亲帮你收着，免得你又拿去换了糖葫芦。”
老夫人说得“慈爱”。
“哦。”
季宥点点头，好像信了。
她挣开我的手，把那个小盒子拿了出来，递了过去。
我心里一凉。
完了。
千叮咛万嘱咐，还是没用。
她根本不明白地契的意义。
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得色，伸手就要去接。
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盒子的时候。
季宥忽然手一缩，把盒子又抱回了怀里。
“不行。”
她说。
老夫人的手僵在半空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夫君说了，”季宥一字一句，说得特别认真，“这是我的东西，不能给别人。”
她指了指我。
“夫君是别人吗？”老夫人气得声音都发抖了。
季宥歪着头想了想，然后摇了摇头。
“夫君不是别人。”
她又指了指老夫人和季芳。
“你们，是别人。”
这话一出，满室皆静。
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。
我看着季宥，她脸上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。
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，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。
季芳第一个反应过来，拍案而起。
“你……你个傻子！你说谁是别人？”
老夫人也是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季宥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反了……反了天了……”
季宥抱着盒子，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。
“我没有说错呀。”
她转向我，寻求肯定。
“夫君，对不对？”
我能说什么？
我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。
“母亲，宥儿她心智不全，胡言乱语，您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我在“心智不全”四个字上，加重了语气。
算是在提醒老夫人。
你跟一个傻子计较，传出去，丢的是你自己的脸。
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，这点道理还是懂的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把火气压了下去。
但那眼神，像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两个洞。
她知道，这背后肯定是我在捣鬼。
“好，好一个陈屿。”
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我倒要看看，你能护她到几时。”
她猛地一拍桌子。
“去锦绣庄的事，取消了！我今天身子不适，要歇着了！”
这是下了逐客令。
我赶紧拉着季宥起身告退。
走出荣安堂，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，我才发现，后背已经湿透了。
季宥拉着我的袖子，仰头问我。
“夫君，我们不去玩了吗？”
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，摸了摸她的头。
“不去了，我们回家。”
回到我们自己的小院。
我关上门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今天这关，算是险而又险地过去了。
但我知道，这只是个开始。
老夫人，绝不会就此罢休。
我看着正追着蝴蝶跑的季宥，心里一阵发愁。
守着这么一份泼天的财富，和一个傻妻。
这往后的日子，怕是没一天能安生了。
我正想着，季宥忽然跑了回来，塞给我一样东西。
是她那个宝贝紫檀木盒子。
“夫君，给你。”
“给我做什么？”
“夫君帮我收着。”
她笑嘻嘻地说。
“夫君不是别人。”
我接过盒子，入手很沉。
心里，也是沉甸甸的。
我看着她，忽然问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。
“宥儿，你真的……什么都不懂吗？”
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。
看了很久。
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。
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然后，又摇了摇头。